D017 – survival

三年过去了。

我并没有时常想起三年前的那几天是怎么度过的,以及带给我的影响。而每次浮现脑海的时候带给我的都是沉重的力量。无尽黑夜里的星光,是那时印刻在记忆里的画面,像是电影人物迎接转折的一帧。

现在回想起来没有发出超乎想象的悲伤,而是在接收和过滤空气里浓重而混沌的关于生命的所有气息。记得应景浓烈的晚霞,记得昏暗的灯光下的蚊虫飞蛾,记得个别呆滞而遵从的神情和仪式,记得那些揉成一团的哭泣和叹息。它们是燥热夏日里浓墨重彩的湿冷,我不知道有几个人会在那段特殊的时光里让自己的意识去触到徒然而钝重的里面。

我不常回想关于生死的经历,但却时常想起生死,并且发生在许多并不相关的时刻里。譬如此时在厦门往三明的列车上,渐渐已经没有了日光,天空仍然以极浅的蓝色亮着,山峦只剩下体块重叠,植被只是如同一层薄薄的肌理附着在弧线与坡面上——白昼与黑夜交接的图景——便能指向关于生死的交接边缘,当然这趟返乡的目的也是主要的诱因。

「如果明天是最后一天了」,这样的念想则更加频繁。它时常是我鼓起劲好好过完当下这一天的动力。喝一杯水,抽一根烟,把桌面的东西仪式感地摆好,清理杂乱的电脑屏幕,敲击键盘的时候慢一些——这些,是时常发生的校正仪式,是有效的。

因为紧张或焦虑而感受到心跳的时刻,或是偏头痛时太阳穴的脉动,「你是活着的」,没有什么事情是重要的。而同时每件事情,也都因此而显得重要。在这些时刻又是非常期盼快乐的,那种真实而持续的开心、快乐。不是真实而短暂或虚假而短暂或虚假而持续的。

怎么那么难呢?所以也就不重要了,比起相对舒适自在地活下去,很多事情因此变得不重要才是重要的。

D016 – diving again

见到星空山海,回到永远是盛夏的国度,旅程结束了。我预想过回到大马的状态,熟悉的气味、别扭的口音、依旧吃不来的食物。非常纯粹就是一个二次造访的旅客,对某些街巷很快就能想起,更慢地看着这个国家城市的切片与融合。带着茶一起是很奇妙的,她出现在以前我生活的画面里,小区花园学校教室还有喝醉过的酒吧街。毕竟那时候如此迫不及待要离开就是因为她的等待。

我是否拥有了当初离开时候期望的生活?我是否成为了毕业时期许的未来自己?答案不完全否定。确实实现了不少念书时的预想,也一直在看似向上的道路上行走。但至少就目前来看,那不是奔跑的我,踉跄而失却动力。是向上的没有错,是被祝福的没有错,是被期待的没有错,是被信任的没有错,是被羡慕的没有错。但怎么看都不是我想去的方向,那是形而上的灯塔,用一个终究不属于你的幻象光指引你去靠近一个你应该值得去到达的方向。

可这座灯塔所在的海域,是否本身就不适于我。

只能回到海域里,再次深潜可也不奢望有答案。

D015 – Train172

南下列车172次自强号,在快要到达「头城」的时候来到海边,习常的乘客与外来的旅人展现出截然不同的反应。墨蓝色的海面映着天光,风应不小但不见大浪,只见层叠翻涌,严肃沉默。

列车行驶与轨道作用的声响,阳光从车窗注入的角度,捧着孤独星球眼皮打架的大茶,画面元素组合成似曾相识的电影镜头,新鲜却令人昏昏欲睡。伴随着一路的偏头痛的弹跳节奏进入了断续的梦境。

旅行的意义是把自己抛到陌生的天地中去再重新认识自己,至少是带着这样的想法出发的。有些意外但也在意料中的是,情绪上似乎没有也很难切换到休假状态。搭上台铁离开城市的时刻很开心,终于要远离人群去往山海。上一次露营的时候把自己扔在旷野幕天席地的卑微感受,几乎成为了不断扶正我心里天平的瞬间。满天的星光,火堆和风,虫鸣,没有比那更平静的时候了。因此我是那么期待把自己丢进太平洋的风里。

铁轨两边的路灯亮起了,橙黄的光球渐次掠过,天色在经过两个隧道后就完全暗下来。出站的时候下起小雨。这座东岸小城的霓虹更像来自90年代,没有太高的楼房,空气里带着熟悉的海腥味,像槟城。如果不是推着行李,并不会觉得自己是异乡人。

D014 – No Title

这大概是我第三次梦见自己被枪杀,但不止是第三次梦见死亡。除了醒来时有些胸闷,赶紧转身抱着大茶之外,竟然对这样情节的梦境有些习以为常。

同事昨晚大概是在工厂通宵了。他们把我的车子开去,早晨5点多才收到车子进入停车场的推送。昨晚和今晨都不用开车,是久违了的通勤体验,懒散地靠在出租车后座,也许写完这一篇还可以再小睡一会儿。

以前有很多的内容都写于上下班通勤的时间,自从开车之后这样的时段也没有了。但确实驾驶,是同时适合思考与放空两种状态,既可以顺着路径使思维逻辑梳理相对线性,也可以只盯着前方不作思考,尽管绝无可能避免那些乱窜的思想气泡。

而没有开车我就可以放任困意的滋生。

伴着困意把这篇絮叨给写废了。

D013 – Fireworm ​​​

突然想了解英文如何描述中文的成语,我查了「物极必反」的汉英词条:

Things will develop in the opposite direction when they become extreme.

那天接到一个来自伦敦设计公司的电话,询问其中一款产品的走线和安装方式,面对语速飞快的英音有些应答困难,因此请对方邮件沟通。问对方是在哪儿看到我们的,没有回答。每天的订单上都会有收件人的名字,有些名字可以猜测到父母取名的用意,或是母亲的姓氏也在其中,或是生长的地域如重庆的客户名字里有渝,湖南的客户名字里有湘。

处理订单安排发货的过程中,我慢慢记得了这些名字,谁的东西还没发,谁买了什么,甚至对应上他们的淘宝ID。可这些人到底是谁,他们在过着怎么样的生活,我一无所知也并不重要。但这短暂的交集和好奇让我觉得,自己还好。

每天上班一出门,看着拥堵的道路和胡乱加塞的车辆都觉得非常烦躁,尽管如此穿越整座城市坐到工位上的漫长路程也终究是习惯了。创造价值和创造意义的选择题也仍然困扰我在进行更多无意义也无价值的自扰,那是我无法自控的部分,也影响了我的生活和工作。但在对那些陌生姓名的好奇中我些许找回来了一点,可以算是「物极必反」的光亮。

可能目光会更加恳切,握手更坚实,拥抱更用力,拍拍肩膀的意涵也不比以往。可这又回到了过去,在一切热忱的思想都还没有被消磨,棱角依然锐利目光如炬的时间里——那些原本是义无反顾的状态里——这就是我捕捉到的物极必反——又或许很快就会消逝。

每天都有非常多细碎的思想在大脑空闲或负载的状况下涌出,它们也像漂浮的碎片。我尝试去捕捉和记录,但也确实都太微不足道了。比方少年时会想的,究竟要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在抛掉那些日复一日为之努力的虚拟的数字串之后,你是谁;在抛掉所有物质依凭和情感羁绊之后,你是谁。少年时这些问题可以陪我度过一整个夏天,而现在只是间歇抽搐一下的闪念罢了,并被我认为微不足道。或许我也可以以此劝慰自己,作为一个准病人得以享受的,是这些伴着自责的反省,带来的一种病态快感。它们是无解的,穷其一生你所能想象的结果也无非寥寥,并且多半并无二致。打住吧,既然都有了结论,但愿不至于又变成睡眠匮乏的引子。

是亿万分之一,也是平淡无奇。

N014 – Dark Navy

 

换了工作环境,加入了一个总是让人充满期待的品牌。因为本身已经是朋友,加上先前的工作交集,还没来报到就已经和全团队熟悉,没有让我再体验一回融入新集体初期的陌生感。和同事们都已经认识了好多年,从打个照面到成为伙伴,这两年的际遇在这里汇流了。

每天的通勤从穿过海底隧道就能到达,变成还要穿越整个厦门岛,往返路程近50公里。相比于原本宽松闲散,一下子紧凑起来多少有些不适应,日程表上的工作项目变得比以往还要更充实。工作的位置在厦港新村,典型的厦门老城区,周边街巷的名字可以追溯至明清。归侨建设的工厂和学校、沿山而上的居住群落、街边的卤煮摊贩、街心树下打牌九乘凉抽着烟的老人是这片区域的日常风景。难免会用「接地气」来形容这里的周遭,然而「接地气」这个词从字面上就带着自高处向下探的势,只适用于脱离(或自以为脱离)「地气」的外人。

这种并没有恶意的,有些自上而下的观察却能带给我一种接近安心的感受。有些类似此前写过三明给我的印象,在一段心理上的距离感中,这片城区在我的视界里形成了藏青的色彩和桥墩的质感——在时光流转里没有太多位移的厚重扎实。两年前当我得知他们把工作室安置在这里的时候,就觉得非常合适——一群年轻人躲在这样老城区的厂房二楼,默默做着与周遭气质存在较大反差的事业;而这一群年轻人,天然就散发着与这样的街区的契合感,我暂时找不到形容的方式,它本身就是很形而上的一种感知。

「接地气」同样不适用于这群年轻人,从各种语意上来说。尽管在我对自己的认知里可能还不太能被包括在内,但为我的观察提供了一种合适的视角,一种抽离感的练习和让自己更踏实的尝试。前些天下班回家的路上,听到电台里放了《郭源朝》。那句「层楼终究误少年,自由迟早乱余生」唱出口的时候,我脑海中的画面是这片街区的藏青色模样。

最后稍微打个广告:
http://www.wuu.im

D011 – Backup

 

政府给爸妈家附近的道路做了重新规划,走了十多年的双向车道变成了单行道,习惯左转的路口变成了禁左,沿着小路一侧停车的位置被禁止,划定了几个根本不够用的合法停车位。虽然是80年代的社区,因为是非常优越的学区房,房价已经被炒得叹为观止。住在这附近的车主,停车变的更困难,原本就只能单向行车的小巷一侧停满了车辆,每日靠抢晚归无。

每次回家开到路口,我都习惯叫老爸出来挪车,作为新手司机的我实在很难在那些夹缝里把车停得妥当,而老爸总是能把我们家那块头不算小的SUV挤进一个刚刚好的位置里,前后留好空间。有次我想尝试,老爸说可以啊你做得到,但是可能得刮个两道。

昨天中午回家吃午饭,可能因为前两天看了那期令多数人声泪俱下的奇葩说的缘故,踏进家门的时候就觉得心里柔软了一些。其实在过去很长一段时间里,我和爸妈的沟通交流都变得「适可而止」、「点到为止」、「浅尝辄止」,而且常常伴着沟通困难带来的不耐烦。我常常反思这一点,在进家门的时候提醒自己一会儿放慢些啊。随着年纪渐长,成了家,住了二十年的家变成了一些沟通语境下的「爸妈家」,确实有些事情在疏忽或者无暇顾及中变得珍贵,这不是良性正面的珍贵。

出门的时候老爸说,你试着自己开出去,应该没什么问题。我坐上车,他站在外面开始教我怎么打方向盘转出去,然后从一侧停满了车的单行小巷慢慢向前挪出去。那条巷子不算长,两百多米吧大概,但是因为侧方停车的参差不齐,还真的一点一点挪出去,避开凸出的车屁股,与忘了折叠的后视镜。当我已经向前挪了半程的时候,我看到老爸还站在巷子口看着我,在两三百米的距离里,在后视镜里渐渐变小,尽管不明显。直到我打转向灯,转过拐角,他还站在那里。我突然觉得这画面好像有点熟悉,又好像并不曾见过。

开走好一段路我想起来,这画面像是小时候刚学会骑单车,刚卸掉辅助轮的时候,大概也是这样的小巷里。当我发现时过境迁和物是人非都不尽然适用于如此情景时,觉得这是多么庆幸。

一切还来得及。

D010 – Sanmin

 

三明的清晨是让人感到熟悉的。这里的清晨像是我对它认知印象的重要组成部分。山的轮廓线泛起微光的样子,沿街商铺卷帘门紧闭的样子,行人寥寥的路上,最早一班开往北站的巴士—这一切都是靛青色的。

但其实算起来,这样的经历也不过几回,是一种不以频次为考量的熟稔感。这座山间的小城沿着河流两岸分布,一侧工业聚落一侧市井生活,几乎符合我对小城和布局游戏的想象。从小就对这座城市印象很好,远远高于福建的其他城市,直到成为这座城市的女婿,好像也有些许命中注定的意味。写到这里的时候巴士转过列西的街角,驶上连接东西河岸的桥,太阳刚刚升起。

每次回来,都会问自己有多大长进。是不是拥有了让生活变得更好的能力。就像当初在这座城市觉醒作为丈夫的觉悟一样,回来总像是给自己的考试,要给一个交代。每当这时候想起或者看到这座城市,那画面也是靛青色的。它亲切淳朴随和,也透着审视的冷静目光望着你。

D009 – Faraway

 

自从和茶出来租房住之后,回家的时间就越来越少。现在搬到了岛外的自己家,差不多也就每周回家一次,吃个家里饭再住上一晚。从BRT下来后,路边扫了一部mobike从文灶骑回滨南,穿过一些小时候奔跑游戏过的小巷。那些巷子好像几十年都没有变过,依稀记得小学同学谁谁谁是住在那一栋楼十几年前曾站在那里冲着他家阳台喊话。小时候卖教辅书的书店依然开着,老板依然习惯用毛笔在红色纸上工整写下新到书目,用浆糊贴在铁门上。转角小卖部的老板越来越胖,无时不刻抽着烟。文具店卖的玩具已经不知道来自哪个动画片,光是战斗陀螺就已经不知道有多少版本。小时候热衷于收集的动漫周边,现在知道那其实也都是IP。

早晨出门上班的时候,门口小道上的树正在落叶,一片片往下掉。我站着看了几秒,匆匆离开赶车去了。那一下想起了很多年前写过的一段文字,视角就是刚才伫足的位置。那时候才18岁,现在读那时看似少年老成的自己,稚拙可爱,却也无比真诚。

那时候刚经历高考,过了北影的专业课,却非常意外地砸在了文化课上,就这么和那时候几乎已经够着了的梦想失之交臂。放弃了复读,暂时留在厦门念了一个学期就退学了。在那时的我眼里,是很大的一次失败,很长时间都笼罩在愁云里。后来选择了出国,辗转几年到了现在。那时候的冬天比现在更冷,那时候门口小道的落叶和现在没有不同。

———

#童年远去#

居住了十五年的老房子,就在小学的边上,所以可以经常看见放学的孩子成群结队地穿过小区的林荫道。或者在周末,学校的课余活动结束后,孩子们在玩具店和杂货铺前打闹的身影。小学的校服都没有换过,看着他们会想起那么多年以前的自己,和他们一样。很有趣的事情是,某一天帮匆忙跑过的小朋友捡起掉落的美术袋,小朋友很有礼貌地说:谢谢叔叔。

那一瞬间的感慨,
究竟有没有化作释然的微笑传达给小朋友呢?

玩具店的老板在我经过时还是会给我打招呼,只是经过了这些年,从招呼我进店铺里推销新玩具,渐渐变成了恰到好处的点头示意。以前很多玩具都在这里买,四驱车,战斗陀螺,BB战士。隐约还记得这些很有趣的名字,也还记得我是那群曾经嬉闹的团体中,唯一执意把玩具带回家自己拼装的孩子。

街道两边的树木年复一年地茂盛和枯落。
在那天萧瑟的晚风里,我知道又过了一个秋。

你曾经如此活跃,你曾经如此优秀,你曾经如此自信和坚定。而这些曾经,化作你现在偏执的寂寞,溶化在童年远去的晚霞中。

2008-11-16
00:19:57

D008 – Timeless

 

手机和电脑上的天气和时钟都设置了很多个城市。厦门、三明、福州、上海、北京、吉隆坡、东京、旧金山、伦敦、克拉科夫,都是与自己有关或是有朋友在的城市。去知道地球另一端那个城市的天气如何,是从大学开始留下来的习惯。尽管有几个城市已经没有朋友,但是设置依然留着,哪怕换了手机也还会多此一举地添加上这几个城市,真的就是没什么意义的习惯而已。

习惯会改变的,它有些像喜好,维持的时间是时间轴上较为完整的一段,可能触碰到一个点或者经历一段缓慢而深入的变化后,和自己一起改变。打开微博看到今天是五月天20周年,如果我一直没有改变的话,是不是在今天也会欢呼雀跃为少年时呐喊过的乐团写一点什么。就拿听歌的习惯(喜好)来说,我已经几乎不再听华语歌了,甚至不再听有词的歌。而那些声音和歌词就变为成长路上可以辨认的几个时间端点,在那样的年纪里我听我唱谁的歌。KTV是一个会将这些记忆点集中唤醒的地方。如果去KTV我依然会唱很多五月天的歌,依然可能伴着酒精唱到流泪声嘶力竭,而且不止一次这样了。也有很多时候我觉得那样是真实的。

站在这个点上往未来去想象,即便习惯变成了记忆的对应点,也没什么不好。可能真的到了五六十岁还是可以通过这些片段去记得年轻时候的泪点,那时候的心情和境况。这也是每一代人不同的路径,没有什么雅俗高低。那首歌在几岁的时候激励了你,另一首歌在什么情况下安慰了你,记忆也会因此而变得有参照而显得清晰。还有一些歌词的描述,或许到死都不会实现。也许几十年后,人老色衰的时候,甚至整个乐团都转生了的时候还可以来验证一下是否实现了。

「当人类终于变成同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