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星点点的海浪

第一次和洪鸣去露营是2018年的4月29日。那一趟有很多朋友一起,加完班才往露营地赶去已经是11点多。到达的时候朋友们已经把帐篷都搭好,升起营火。大家围坐在一起烤肉、喝酒、聊一些平常不聊的话题,这和后续的每一次露营都一样。虽然离城市并不算太远,也算不上真正的荒郊野岭,但天空已经足够晴朗。我会举起手机用APP看星星,辨认它们的名字,也顺带找找大家的星座在天空的什么位置。露营点挨着水库,一整片望得到头的平静无声,即便有风也不会有浪,星光和月光也并不会投影到水面上。那个水库后来成为很多本地露营者的选择,帐篷和营火搭好又拆,地上的炭火痕迹始终有新有旧。

Starry Tides是洪鸣自己户外品牌的名字,它原本是我为给朋友新桥的短片《百亿麒麟》想的英文片名,没想到就直接用来做品牌的名称了,但确实挺合适的。在那部短片里洪鸣演的是一个小卖部老板,向买烟的新桥展示手臂上麒麟纹身的时候说:「傍晚那海浪,还有,墨蓝夜幕下这只繁星,都藏在我这只手里」。这个就是Starry Tides的由来,繁星点点的海浪。

繁星点点的海浪,我仅见过一次。是2018年5月19日的晚上,垦丁。那回是我少有的一次生日旅行,也是一次逃跑计划。我和大茶住在垦丁一家叫做「+樂水」的民宿,门口一大片草坪供人随意漫步小坐奔跑或躺平。「晚上天上星星会多到让人想吐噢」,白天民宿的管理员对我们说。我见着了。无限延伸的太平洋和无限延伸的墨蓝夜幕,繁星在天上也在海面上,似乎都随着海浪的声音摇晃、闪耀。

那天晚上我发消息给洪鸣和新桥,说有生之年你们一定得来见识感受一下,我知道他们俩一定会很喜欢这里。而现在Google搜索那家民宿,已经显示「永久停业」。但那片繁星点点的海浪还在,就像任何一片露营地上方的夜空。

六月初我们一起去济南出差拍摄,在拍摄的空档我帮他修改一段需要提供给市集主办方的自我介绍,是这么写的:

我是洪鸣,居住在厦门,游走在家与野外、厦门城市周边的山野海洋。我想通过去野外来思考更多日常中麻木的习惯:依附于城市的人,可以只用1、2个小时就到达完全不同的环境,并获得足够的安全感。可以撒野,可以聊在城里无法聊的话题,暂缓白天的节奏。仅一个晚上的片刻舒适与忘却,就足以令人愉悦。一早回到城里各自做事,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这是我的日常生活。

之前我曾认为他只是纯粹地向往野外,前往自由无拘束的大自然是一种逃离。现在想来其实并不是。就像前段时间洪鸣问我要不要跟他去火山岛浪一下,往返三小时就好。成为说走就走的日常的好处并不只是逃离,而是可以随时出走,也随时回来。我这么理解的,也不知道是否更接近了他的本意。

在我们一同配合的几个项目里,他扮演的角色是美术指导,设计的方式和灵感来源大多也是野路子,大致可以说是通过野生得有些紊乱的路径去往一件精致产品的视觉表达。这个过程大家经常听不懂但我偏偏又都能理解,所以时常在讨论或是会议里扮演他野想法的翻译,循着他的抽象描述里捕捉到轨迹,途经大山大河、路过艺术家、来到一片夜空中、找到闪光的一颗星星,然后摘下来砸在纸面上,变成一幅画面。

同样是那次济南的出差,我们住在镇上的酒店,当然不比城里的精致。他的房间是我们一行人中最大的,变成了客厅。新桥比我们晚几天到,问我们有什么需要帮忙带的,我说咖啡不太够,洪鸣说:帮我带一束鲜花。那趟工作挺辛苦,但是最后几天他房间里都有一束从厦门空运过来的黄色鲜花,亮闪闪的。

Starry Tides现在还没有很多产品,有一款小包身边的朋友人手一个,出门带着像是一种帮派证明,无形间关联了一群人。我也买了一张洪鸣做的椅子,去露营的时候带着,在家就放在客厅。这张椅子也是恰恰(我们家猫)最喜欢的椅子,每天霸占。如果猫会做梦,在那椅子上睡着大概是能梦见繁星点点的海浪吧我猜。

我的爱人朋友

如果我单独去一个朋友们的聚会,或是某一次满场都是朋友参加的活动,大家和我打招呼的方式不会是「哈喽!嗨言玖!」,而一定迎面就问「大茶呢?」。上个月中独自去朋友举办的活动,特地算了下我被问了12次「大茶呢?」,我开玩笑下次如果是同样的状况,需要在胸口挂个牌写着:大茶有别的事儿忙去了~

在写这篇的时候,大茶已经在沙发上睡着,恰恰也趴在她边上陪着,电视里在播放着上周的《乘风破浪的姐姐》。从三年前我们搬进新家之后,已有数不清的夜晚是这样的状态,我在书房里工作或者看书,她在客厅已经睡着,等我工作结束或者也困了之后再非常费劲地叫醒她一起回房间(当然要换她叫醒我也一样费劲)。同样在家里,我们的睡眠时间也可能有长达5个小时的不重合,前两年甚至可能她起床了我才去睡,即便在同一个时空里也可能存在时差。

上一次写大茶已经是六年前,这篇文章也在这公众号里(建议等到读完这篇再翻回去读,也可见这个公众号的历史多么久远)。那时候我们还住在思北的小出租屋里,我每天转2-3趟车穿过整个厦门岛到最东边的写字楼上班。我刚回国一年,大茶也刚刚从福州搬到厦门来,无论物质上还是精神上,我们的生活远远没有现在丰富和充足(虽然简单的小空间里还是塞满了东西)。我只是一个在广告公司上班的小文案,每个月领着不太够用的薪水,成为能自给自足的自由职业者还是非常遥远的目标。那会儿她一定也不曾想到会成为规划整理师,作为一个小众行业的创业者每天忧虑着发展,而我从职业属性上也如愿成为了当初期望的状态。从我还在念大学,每天只能通过whatsapp、skype联系,一年见两回;到我回国开始工作,结婚,换工作,从去年开始成为freelancer,而她开始创业。

再过几天,我们就已经在一起九年,3288天。

大茶始终没有变,一直是我刚刚认识她时候的模样。有时候我也无法理解,为什么可以有一个人在任何层面都可以不为世事与经历所动地保持乐观与美好,始终向阳而生也从不着急逆风翻盘。之所以会这样想,大抵是因为作为生活在一起而作为参照的我自己,被时间和经历推搡着改变了太多。就这两年中的有些时候,她会看着我的脸半开玩笑地说,你的脸怎么变得这么大啊,啤酒肚要出来了啊,头发怎么不剪啊,胡子怎么不刮啊,都不是我刚认识你时候的样子了,啊我的白衣少年怎么变成这样了啊啊啊。爱人之间总有这样的时刻吧,或许是7分玩笑,3分感慨,而我总会在那3分里希望把时间按下暂停。

上一篇写茶的文章里提过,我和茶在一起的契机是张悬在厦门的音乐节演出,那时候大茶还不叫大茶,叫「木糖」。2012年有朋友在演出上把我们的故事说给张悬听,她在歌词本上写下了祝福我们的话,让朋友转交给我们。过去这多年之后,因为茶的始终不变,我想是有做到张悬本人给我们的祝福吧。

始终没有变的部分除了乐观和美好,还包括拖延症和反应慢半拍,据说这也是她从小的毛病。我的反应快,也经常多线程思考和操作事情,而她就只能一件事一件事地做,做不完上一件事就永远进不去下一件。丢三落四忘东西,出门手机没有带直至今年都还发生过。我总是念叨她缺乏时间管理、没有紧迫感,事情没有做完依然可以倒头就睡明天再说。但转念一想,我要是也能拥有这些能力就好了,那我一定能比现在要快乐。

回看这9年里我们的合照,我确实从瘦到胖到更胖,再瘦下来,又胖起来;原本的棱角和热血被磨钝了扑灭了,又削尖再点燃,直到现在只能说是半钝半刃、忽明忽暗。这两年在茶努力成为一位优秀的规划整理师的路途上,我非常乐意做站在她背后的人,我猜想,这有点儿像早几年前她看我的状态吧。我们在做电台做书的时候,我走在前面,她跟着我;而现在我其实挺开心能做她的「经纪人」,把所有可能的资源和能力都倾注到她的事业上,看着她和行星整理事务所被更多的人看到,看到她在为自己的热爱而发光。

再用一件小事情来摒除大众对规划整理师只是在布道「断舍离」或者「收纳」的刻板印象:并非真的家里要空无一物才是好的,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记忆以及承载记忆的物件,通过合理的规划、放置,在你需要它的时候能够快速准确地找到它并且自然地放回去才是合适的。譬如我现在能够准确地通过大茶贴好的路标,按图索骥地找到这些来自近10年前、标记着时间的证物,它们并不需要被丢弃,也不会因为细小散乱而找不着。

有一件估计她自己都忘记了的小事情,我一直记得。之前「即刻」App还可以自定义追踪社交媒体更新的时候,她建立了一个提醒Bot,设置的项目是「当言玖的微博更新时,即刻提醒你」,这个提醒的命名是:「我的爱人朋友」。

所以她理所当然成为这个新的写作计划的第一篇。

也理所当然,我根本不可能通过一篇文章写完整我们的故事。

生日快乐,我的爱人朋友~ 🎂

避免语速过快

五月到六月过得太快太满,直到已经6月22日想要静下来整理一下状况写点什么的时候才发现,台灯上的月历还停留在五月,而迷幻的2020进度条马上就走过50%。

五月是生日月,每年的五月一日起就会进入一种特殊的状态。今年的五月尤其特殊,因为30岁毕竟是一个众所周知、约定俗成的大关卡。对于而立之年我一直没有过什么明确的预期,如果拿现状来比照的话也不算太差,但心里也很清楚地晓得距离最佳状态还差得远,但比起过去糟糕的两年来说又已经很好了。

生日那天大茶给我准备了一个大惊喜,她偷偷找了30多位朋友朝着镜头对我说:「30岁了要立刻放轻松噢!」立松是我的本名。「立刻放轻松」显然不是这个名字最初寄予的意义,万万没想到却成了我25岁之后最重要又最常被忽略的提醒。如果我的自我认知正确的话,我始终在扮演那个让大家轻松愉快的角色,不论是在什么样的场合。这种扮演甚至都不需要努力,只要有朋友在的情境里我就会自动切换,即便在自己最不好的那段时间里也一样。而承受了我最多沉重状态的人反而是茶,所有大家看不见的那一面都只有她知道。严格来说,直至现在我都还没有认真地表达过她给我这份30岁生日惊喜的感谢,太棒了超惊喜的好感动谢谢你,都不足以。我知道她尝试让我的朋友们替她再说一遍,她已经对我说过无数次的话。她希望这是有效的,哪怕一点点。而我现在想想,之所以还没有办法更敞开坦然甚至自信地表达谢谢,是因为我还无法满足她这份小小的期待。

六月连续出差两次,一次9天一次5天,半个月的跟拍工作加上穿插其中的琐碎事务。周四凌晨从上海回到厦门,周五就和茶一起市集出摊,闷热的天气在户外撑了两天之后确实有些吃不消。想要彻底放空一阵子,但此前落下的工作和新事项又已经将六月底填满。节奏与安排被打乱,用deadline和责任追赶疲惫,忙演化成乱,焦虑终于还是超出阈值,需要暂停。

实现暂停的时刻其实是今天下午看日环食的那会儿。我和茶趴在家里的飘窗上透过相机看见了这个下次见要196年后的景象。乌云恰好替我们遮挡了刺眼的光,日环食肉眼可见的那一刻我有好几层的想法,一是草薙的家徽、二是HEROES,三是地球和人类真的很渺小啊。

好了我写不下去了,放几张下午大茶拍的照片。

2020.06.22

想得美

「事与愿违」是人生常态的道理,在成长的进程中不断渗透、反复教育,但还总是希望能想得美。

今晚回爸妈家住,现在敲字的座位是我从小到大的书桌,空调声、楼上的空调外机排水滴落在波浪形挡雨板的嘀嘀嗒嗒、窗帘上的条纹密度、从高中用到现在的生肖马克杯等等,尽管很少回家了但仍然熟稔无碍。在这张桌子上我写过的文字量少说也有十来万字吧大概,此前的两本杂志书稿、各种约稿废稿瞎稿和入行后的飞机稿——在这张桌子上我把很多事情都想得很美,它们中的一部分还在抽屉里,被我妈妈悉心保存好。

它们是我的历史中并不鲜于提起的一段,甚至至今仍然会在某些时候用来矫正我的慌乱和不安。虽然我也知道这并非不可能,但确实很难绕回到那一条我原本最期望自己去往的路途上。大茶问我这些还需要留着吗,即便没有这些纸张我也会记得那些时候的状态和画面吧?当然。只是在今晚我突然意识到,保留好这些证明对于我爸妈的意义,或许远远大于我自己。我真正能纯粹地把事情想得美的年纪,大概也就是从那十七八岁到二十四岁吧。


这张书桌是那种定制的「电脑桌」,或许再年轻一些的孩子都已经不知道「电脑桌」是个什么玩意了。它为放置一台标准构成的PC台式机而生,显示器、主机箱和键盘都有各自的位置,因此它有一个非常浅、无锁不封闭的拉出抽屉,专门用来放键盘。我大概已经有四年没有拉开它,上面放着一本同样是四年没有再翻开的笔记本,记录着我入行后两家公司的作业思考、笔记和一些乱七八糟的话,通过项目和会议记录我判断出它的服役年份是2014-2016。

倒数第几页有这样四个字扎了我的眼睛,联系前后页内容这应该是2016年初。或许那是我第一次切实感受到压力或负担,或是思考事情的方式变得愈发沉重和复杂,像是进入了另一个阶段。因为这几个矫情的字让我停下手上的工作,开始敲今天这一篇笔记。不再轻易地把事情想得美,大概就是从那时候开始的。

从那之后「时间」开始变成我几乎所有写作都会关联的主题,而如果有关键词排序的话,第二条一定是「轻」。不再能想得美的时候,便希望事情都能想得轻一些,轻松、轻量、轻快,都好。相反的我在私人的写作里很少提到「轻」这个点(或许乱写的诗里有吧),它更多地被我有意无意地植入在企划的方案或概念文案里,潜意识里似乎想让接触到的任何品牌、产品事件和活动都轻一些,不要有那么多的生意负担、诉求和所谓痛点。如果单就这一点来说,这也是想得美。

「不可兼得」和「事与愿违」一样,是老生常谈了。就像我拿起手机要拍上一张照片的时候一样,想要对齐、居中,也想要垂直、水平,还想要这边亮一点那边暗一点,都是想得美。

可我还是会想。

2020.05.07

时间啊它是一条河

「时间」大概是我目前所有写作都想要关联的内容。无论是商业合作性质的文本撰写,或是非常私我的表达,潜意识似乎都会去往这个关键词——这在近期尤为明显,我猜想这和快到抵达30岁这个界限多少有点关系。

「它就像一条河流不停地往前」,我很喜欢这个众所周知又普普通通的比喻,它大概在十几二十年前就对于产生了深远的影响直至今日。时不时这句话就会在我脑子里冒出来,提醒我要珍惜时间好好合理安排、约定不要迟到、工作不要拖延、想做的事情得去做、写作不要停止。这种提醒的成效并不怎么样,很多值得把握的时间和机会依然还是会被我拖延空耗、懒散怠惰。这句话就会再一次冒出来,大概就是在这样的循环里度过了20-30这十年。

少有的几次用力把握,都集中在18岁和20-23那几年了。现在看来那时候很多事情都是为赋新词强说愁的,阅历和认知都不足以支撑当时发出的感喟,因而显得不合时宜,可笑但也挺可爱。站在今天往回看20-30这十年的经历种种,好像终于能对得上当时各种慨叹了,却完全没了那会儿敢不合时宜的冲动和勇气。

我有一个认识了十多年的好朋友Q,她和伙伴们组了一个叫做Cheesemind的乐队,去年发了一张EP《海湾公园小夜曲》,昨天上线了首张全长专辑《告别事务所》。作为好友我为她写了两张唱片的文案,主题恰好就是「不合时宜」与「时间」。在写EP文案的时候我刻意让自己的文字风格回到10年前的状态,找回那种「不合时宜」的感受。这种「不合时宜」完全不是贬义,反而有一些羡慕,是对好朋友的也是对自己的。

《海湾公园小夜曲 / Bay Park Serenade》
by Cheesemind 2019

芝心是什么样的?休团六年后的复出,陈振超与瑞比秋都有新的领悟,用这张 EP 试着回答。五首被清新自在包裹的歌曲,是年近三十不合时宜却仍然透明清脆的失落哀愁。

这种透明源自于本应蓬头垢面的自怨自艾,反倒用在伤口上撒糖的方式让悲伤显得稍微明亮;而清脆大概是那些不必被记得的瞬间,在失眠的夜里捕捉到的气泡,戳破成无数细小的闪光落下来。歌里唱的虚幻朦胧其实证据确凿,暗恋的美好与躁动的心碎和青春年少时也并没有不同——只是放到如今年纪,是如此不合时宜,就像犯烟瘾时的棒棒糖,酒过三巡后的苏打水,想要流着泪飞奔却在街边原地坐下的身影。

Cheesemind 把它们写成了歌,收录于这张叫做「海湾公园小夜曲 Bay Park Serenade」的 EP,它适合快要下雨的午后,晚霞并不好看的六点半,以及不知道找谁喝一杯的夜晚。它可以让你的失落变得,有些明亮。

前段时间Q找我写《告别事务所》的专辑文案,我首先想要延续的就是这种回到少年时的文字,但似乎做不到了,潜意识里就把主题从「告别」写回了「时间」,甚至也写回了自己身上。17(我20年的挚友)读完说,你这是在写自己啊。直到他这么说,我才反应过来那些作为记忆锚点的范例,其实是我自己。

《告别事务所 / Say Good Bye Enterprise》
by Cheesemind 2020

让我们想象一种有趣的画面:手边有两部电话,用其中一部拨打给另一部,自己接听,与自己对话——在这个假想中与你对话的,是未来的你还是过去的你?Cheesemind 的首张全长专辑「告别事务所」,瑞比秋、陈振超与新加入的打击乐手 Zee 用 10 首歌进行了这样的一场实验。

我们到底能踏入同一条河流几次?先哲们从古希腊就开始探讨这个问题。然而我们体内的河流不曾静止,是一条径直向前的曲线。在这条曲线上,被我们将以各种形式落下锚点:闭了眼的毕业照、离家那天的安检口、分手那天开始抽的烟,乃至无关紧要的台风前夜、梦境中深海的回声、找不到的温度计……

回顾这些随机散落、间距不定、半径不等的端点我们可以确认,一次又一次的告别仪式已经被妥善执行。然而即便没有它们,与自己的告别从未停止,即便是尝试将记忆碎片揉捏成乐曲再填上色彩的过程,也是无数告别的集合。那条河流是时间本身,你无法告别时间却不曾停止告别,一如你无法告别的自己,却始终正在告别。

既然如此,为何还需要那么多告别的证明呢?戴上耳机之后闭上眼抬起头,你会想起,想起就会看见:它们是你身体里那条河流上闪烁的星辰,忽暗忽明。

崭新的「告别事务所」,用音乐代理你处置那些大抵相通的告别心绪,疏通继续前行的成长路径。而这其实是 Cheesemind 一如既往的业务,让你身体里与告别有关的眼泪变得,有些明亮。

我对「时间」理解的延展,进一步展开在了我为另一位好朋友Jamar的摄影工作室(VJ STUDIO)提出的品牌理念中。那条时间的河流就如同那个奇迹般的自然常数「π」,无限不循环地向前延展,每一个当下都是所经历过去汇聚的集合,以及通往未来的端点——从这个角度讲述与「影像」与「时间」的关系。为了阐释这个概念,我和VJ STUDIO一同企划了下面这条影片,时长有7分多钟,如果你恰好有空的话它值得看完。

点击观看这条影片

再过个十几二十年,我还可以再做一些「不合时宜」的事情,还可以写一些无关紧要的文字,说一些没什么实际意义的真心话。那些被告别了的情绪、文字、影像甚至朋友们,都真的可以变成河流上闪烁的星辰,想起来是能开心的。

2020.03.28

D022 – HQ802

这款电动剃须刀已经陪伴了我12年,至今运转正常,使用称手熟悉也从没想过要换一台更好的。直到今天早晨剃胡子的时候发觉好像不那么利索了,听得到机械的杂音,刀头大概也钝了,才想起这家伙确实也上了年纪。

在察觉到它该是「老了」之后,我开始回顾起它的生平。PHILIPS HQ802,属于800系产品,旋转式两刀头,产品净重330g,现已停产下市。「独立浮动刀头」、「弹性贴面系统」、「60分钟不接线续航时间」这些功能描述放到如今已经不具有任何竞争力,我猜想市面上恐怕已经有可以连接蓝牙查看数据统计的电动剃须刀。

应该是在我18岁左右,也就是2008年老爸将这台剃须刀送给我,大抵也算不上是一件礼物。我记得应该是香港的亲戚送给他,他再送给我。尔后我去哪儿都带着它,在吉隆坡念书的四年,回国后出差或游玩去过的城市,也陪我去了巴黎和日本。

记性好这个特质让我对日常随身的物件都有多一层的记忆。正在使用的电脑、手机,磨豆机咖啡壶,书籍与画,每一件衣物甚至一支笔,在脑中都会有一份履历归纳记载它们自身的属性,从哪里来,有着什么样的意义,又因为什么原因而丢弃、遗失或转手。这种特性使得情感丰富,但另一面向上想来可能也算是一种负累。一台电动剃须刀对于一个人来说能有多少情感,倒也不是想要探讨煽情的话题。

家里的东西越来越多,迭代购置的状况也常在进行,可能会试着写着写身边的小东西,多少都有一些可以算作故事但又无足轻重的记载产生。谈不上意义但是有趣,遗漏的体会被补全,譬如这十几年来我都不知道它的名字叫做HQ802。

再一次例行清洗后会继续使用它,应该会用到它再也运转不了为止(因为停产刀头也无从替换了),并且大概率不会丢掉它。

2020.02.29

Fake04-Fake Ronin

这是我最后一次见到他。

在尚未竣工亦未通车的大桥上,他向着那断头路义无反顾地走,手里像有无形长刀,步步生风。开上来兜风发现无路可走的车子在尽头掉头,竟然迎面向他开去再挑衅一般别开车头,扬长而去。他没有骂骂咧咧,只回头望了一眼,接着向前走。

他最早的出现就如同都市传说,在小区的业主群中初登场。疫情期间外卖和超市快送都进不来,物业在正门口支了个帐篷,所有外卖平铺在层板上等待认领。

– 有个疯子会拆开外卖袋子直接吃啊。

– 浑身又脏又臭,不知道哪来的。

– 大家注意啊!物业也不管一管。

– 我今天早晨也看到了,他睡在绿化带上。

下楼拿快递的时候我见到了他,蹲在领外卖的层板边上,直接拆了一袋橙子开始吃。与其说是吃,撕咬可能更准确。小区三俩保安瞬时围上去驱赶,途径住户避而远之。他没有反抗叫喊,转身离开。灰色夹克黑色裤子都已脏污,一双塑料拖鞋却还算新,大概是刚捡来的。

– 他好像也不是疯子啊?会不会只是正常的流浪汉?

– 应该送去收容所,晚上还是挺凉的这样不行。

– 谁看到他给他一个口罩?

第二次见到他,静静地坐在小区门口的花圃上,神情呆滞。进小区的车辆需要逐一测量体温,还要打开后备箱看是否有行李,以判断是否刚刚返厦或是带外地人进小区。值班的保安只有两个人,车子在小区门口排起长队。我摇下车窗,大抵有一个瞬间和他四目相对。眼神浑浊但看不到恶意,也看不到孤独无助等其他,就只是一双没有含义的眼睛。

– 那个疯子好像晃到隔壁小区去了。 

– 隔壁小区的保安有给他水喝,我有看到。 

– 到底是哪儿来的啊?

打开窗抽烟的时候看到他在桥上,没有迟疑地向前走,从身型衣着我判断是他。桥的尽头只有沙土,大概也是因为疫情工地始终没有复工。也许小区楼盘这边腻味了,他要去村子里待一阵。在城市里也见过不少流浪汉,他们大多衣衫褴褛,或是背着大布袋子,披头散发,步履蹒跚踉跄。他不是。步伐有力气,甚至也不驼背,往前走的架势如同早起健步锻炼、充满精神头的正常人,充满希望的样子,手里像是有一柄幕末浪人的长刀。

我不知道他要去哪儿。我知道他没有疯。

20200228|00:15-00:47

Fake03-Fake Gift

呆皮被大部分同学羡慕,因为他妈妈是麦当劳南街店的店长。从三年级开始每一季开心乐园餐的尾声,他都可以一下子集齐全套。每天放学他都去麦当劳,他妈妈十点下班。要不要跟我一起去麦当劳啊放学他总会和大家说。很想去啊可是不行啊。他的几个小兄弟基本出了校门口都会立刻被接走,从跑车到脚踏车。下个季度就可以调回白班了,呆皮妈一边在柜台里清点一边看着坐在角落的呆皮想。

呆皮以前最喜欢吃的是板烧,后来吃腻了。作业9点前就能写完,那会儿儿童乐园也没人了,他就去里面呆着看妈妈的手机,小学生也看B站了现在。

妈妈下班后他们会走到马路对面的24小时小吃店。老板两个肉燕两个拌面,一进店他就一边说着然后径直走到座位上丢下包,去餐具消毒柜拿筷子勺子,妈妈付钱后也来坐下。

他不觉得天天可以吃麦当劳有什么好羡慕的,玩具其实也很无聊。但是既然大家都羡慕那就让他们羡慕吧也没什么不好。还是肉燕好吃。

吃完过两个马路就到家了,呆皮和妈妈很少说话,他一出学校就话少了。放暑假去爸爸那边住吧?不要。妈妈要到开学才不用上夜班的。没关系。

你喜欢路飞吗,暑假套餐会出海贼王。

不喜欢。

噢。

但是有剩的话可以要。

哈哈好啊,肯定有的。

20190921|19:30-19:59

Hypocrisy 31

「秘密」

想用勺子撬开密室的窗
插销却抹着油 好奇骤然显得愚蠢
脚印是分享的记录 欢迎垂涎的废物
没有人从正门走 它们看不起虚掩的挑逗
要从高处落下 摘掉耳朵
血在夜里不是红的
听完了喊叫后起身 把窗锁紧
把门虚掩着 沿着脚印离开

2019.11.22

Hypocrisy 30

「来不及」

调皮的落叶翻滚
在恍惚的沥青马路上
它们没能填满秋天的愿望
但也不会因此感到遗憾
再玩耍几个钟头吧
反正也逃不出 见不着
明天的伙伴

2019.11.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