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022 – The Point

「如果十年前的明天我发挥正常的话,或是不要碍着面子就是不复读的话,我现在的人生一定不是这样的。」

今天早晨上班的时候看到在考场前维持交通的交警时,脑子冒出来的想法。每当我想起高考还是如同噩梦一样。去往什么城市念了什么学校专业真的很重要吗?如果拉长时间轴来看这个问题确实没那么重要,那只不过是一个点而已。但那又确实是一个可以改变路径的点,第一次可以改变命运或是被命运改变。

但我还是常常向想要多聊几句的人,谈及当年考学的事情。

因为喜欢电台,高二暑假去中传报了个培训班叫「北广之星」。这种考前培训班就是让你像播音系的大一学生那样,早晨起来练声,有大三大四的学长来辅导,还请央视主持人来给你上课。那个夏天的回忆至今也只剩下北广校园里的几条小路,几张还是能喊得出名字的同学面孔,还有一些那个年纪里才有的离别的眼泪。

回了厦门之后,老爸认识了一位编剧。如今想来那位「编剧」应该不止十八线。他看了我写的一些故事之后对我说你应该去考编剧啊不然浪费了。就冲着中戏去吧,我有认识的人。

同一年冬天,又一次去了北京,在中戏的考前班上课。那会儿的课都安排在晚上,白天要么窝在干燥的旅馆里,要么就在北京随意坐公车地铁瞎晃。第一次见到了雪,但是化在地上污糟的样子打破了我所有对雪美好的想象。那应该是我经历过最冷的冬天,对于一个南方人来说。有一天晚上站在南锣鼓巷里等上课,下着雪。远远的有一位穿着大衣戴着绅士帽撑着伞的身影从远处缓缓走来,从黑暗中走进白光的路灯下,然后再走进黑暗中——这个画面是我对那一年北京的冬天留下最深的印象。那一切恰好是来给我们上戏剧史课的老师,我只记得他的样子,想不起他的名字。

真正到了考试的时候,确实是十八岁的我觉得离梦想最近的时刻。放榜的时候我几乎已经确认了我会留在北京这座城市了。直到十年前的明天,我知道无缘了。

我不晓得如果当年一切顺利前往北京念一所我把校名刻在课桌上的学校,我现在会是什么状态。抑或硬着头皮复读就是为了再考一次,又会有什么样的改变。但一定不是现在的样子。

那一个改变路径的点,很重要,但也无法持续地重要了。十年后的现在为了从痛苦的生活中剥离出一些纯粹的部分,我重新开始写故事。在这两周里我和17打磨着一个故事,看着它慢慢有了形影、有了框架脉络、也有了能说服我们俩的共鸣的点——就像十年前那样。

而这应该是更重要的点,我希望它能继承重现和贯穿下去,持续地重要着。

D016 – diving again

见到星空山海,回到永远是盛夏的国度,旅程结束了。我预想过回到大马的状态,熟悉的气味、别扭的口音、依旧吃不来的食物。非常纯粹就是一个二次造访的旅客,对某些街巷很快就能想起,更慢地看着这个国家城市的切片与融合。带着茶一起是很奇妙的,她出现在以前我生活的画面里,小区花园学校教室还有喝醉过的酒吧街。毕竟那时候如此迫不及待要离开就是因为她的等待。

我是否拥有了当初离开时候期望的生活?我是否成为了毕业时期许的未来自己?答案不完全否定。确实实现了不少念书时的预想,也一直在看似向上的道路上行走。但至少就目前来看,那不是奔跑的我,踉跄而失却动力。是向上的没有错,是被祝福的没有错,是被期待的没有错,是被信任的没有错,是被羡慕的没有错。但怎么看都不是我想去的方向,那是形而上的灯塔,用一个终究不属于你的幻象光指引你去靠近一个你应该值得去到达的方向。

可这座灯塔所在的海域,是否本身就不适于我。

只能回到海域里,再次深潜可也不奢望有答案。

N021 – redirection

在台湾的最后一晚,我们住在高雄一对退休夫妇家里。他们的女儿在台北上班,怕爸妈在家太闲而帮他们做了airbnb。这座城市和我的预想截然不同,像一座巨大的模型。完善的城市硬体中人群稀疏,下午两三点钟竟然出现了捷运车厢全空的景况。本以为是都在上班工作,可到了晚上八九点钟的捷运地道仍然如同末班车时的情景,直到商圈附近才稍微好转,但仍远远不及台北。

像一座模型,除了因为人少步调慢之外,感受不到城市的去向。与花莲、台中不同,这里的城市已经是发展了的,并不是那样淳朴宁静。一切好像已经安定稳固了,都在轨道上,合理妥帖地循环往复,而凝结成一种真空的状态。当然仅半日的停留也只能感受到一点表象。

城市是感受得到去向的。感受得到欲望的指引和创造的渴。至少那样是有力量的,怕的便是漂浮,这与人一样。在从垦丁往高雄的途中,在捷运里在街上,现在躺在床上依然无法入睡,我在想的都是自己的去向。这恐怕就是这次旅行的课题了。明天去热带,找这些年路径的原点。等我回到那里,去靠近我原本理想中的去向成型的位置,与如今的浑噩不甘和盲乱相印证,到底偏离了多远。偏离未必是错误的,但一定不是初始所期待的去向。接受、修正、推翻、重来,都要给自己一个去向。

「时间不多了」

N020 – stargazer

垦丁是动静分明的。动的部分明快热烈,是白昼,是阳光灿烂的太平洋。静的部分沉郁无声,是黑夜,是布满繁星但无法捕捉的天空。此刻我躺在民俗门口的草坪上,面对无以计数的璀璨,手机屏幕的光亮显得乏力和多余。渔船还未归岸,海浪的声音和风声在一个节奏上。

一定程度上来说,我们这次旅行好像就要结束了。明天前往高雄,从高雄飞吉隆坡,回到那个我生活了四年永远都是盛夏的国度。毕业的这几年发生的剧烈变化,那儿也算是个原点。我不会觉得那是第二故乡或是多么重要的地方,但也确实想过回去,用已然改变的心智再看看当时走过的路。

从哪里来,去过哪里,又回到哪里,你到底是谁,要成为什么样的自己,拥有什么样的生活和未来。依然没有答案,也必然没有答案。一定会继续迷失,一定会继续在自己的涡流里起伏旋转。但至少有一些方向感,会来自这些天的海风与星光。

N019 – choice

花莲宁静无争而可爱。靠近海岸的街区满是日据时期留下的痕迹,那些餐厅的招牌和氛围都都不必刻意而为之。「风调雨顺」张贴在店铺门口、印在家宅窗外的灯笼上、寺庙屋檐下的滚动LED字,这可能是小城人最在意的祈福。在这里居留久了大抵都会变得淳朴简单。

早晨滑翔伞的教练说他们只工作半天,下午到夜里都是要享受生活的。从山脉到太平洋的飞行航路已经飞了上百回,听他们介绍的话语仍能感受到对这片土地与海的信奉和自豪。在山海之间飞翔的时刻,是这趟旅程第一次感受到期待已久的渺小。与自然的亲近让这里的人们快乐,黝黑的肌肤和额前的汗水都透露着踏实的幸福。

赏鲸公司需要与海洋保护组织协同,控制每日出海的班次、航路以及叨扰鲸豚的时长。非常幸运见到了估摸有三四百头的鲸豚家族,当他们随着船行跃出水面,旋转、嬉闹的时候才真正理解为何将它们形容为精灵。同时也感受到「洋」和「海」的区别。海天一线、一望无垠、水何澹澹这样的词汇只有身临其境才真的得到教育。

自由与拘束,生命和死亡被平铺在同一个平面上,遗憾的是始终伴随着这行程的偏头痛使体会总是少了一些正向的部分。「我想我确实应该自由了」,是在海面上被浪花泼湿全身的时候冒出的想法,但好像又还未成为结论。在海面停留的时候,需要依据太阳的位置辨别方向,而我参照的总是城镇的方向,光就这一点而言「自由」就于我就还有很远的里程。

习惯于将对自己才有作用的形而上叠加进所见景致中去,变成难以被他人解读的隐喻,好像成为了这次旅行中不断自洽的方式。真实的阳光山脉与大洋之间的海市蜃楼,暂时还是我甘愿停留的迷局。而这一趟对渺小的认知和责问,也让我前所未有地想要穿越它,哪怕以出人意料的决定作为代价。

明天早晨出发,沿花东纵谷去往最南端。令我迫不及待想要见到的繁星与墨蓝色海浪里,是否足以让我写下答案呢。「时间不多了」,我对自己说。

D015 – Train172

南下列车172次自强号,在快要到达「头城」的时候来到海边,习常的乘客与外来的旅人展现出截然不同的反应。墨蓝色的海面映着天光,风应不小但不见大浪,只见层叠翻涌,严肃沉默。

列车行驶与轨道作用的声响,阳光从车窗注入的角度,捧着孤独星球眼皮打架的大茶,画面元素组合成似曾相识的电影镜头,新鲜却令人昏昏欲睡。伴随着一路的偏头痛的弹跳节奏进入了断续的梦境。

旅行的意义是把自己抛到陌生的天地中去再重新认识自己,至少是带着这样的想法出发的。有些意外但也在意料中的是,情绪上似乎没有也很难切换到休假状态。搭上台铁离开城市的时刻很开心,终于要远离人群去往山海。上一次露营的时候把自己扔在旷野幕天席地的卑微感受,几乎成为了不断扶正我心里天平的瞬间。满天的星光,火堆和风,虫鸣,没有比那更平静的时候了。因此我是那么期待把自己丢进太平洋的风里。

铁轨两边的路灯亮起了,橙黄的光球渐次掠过,天色在经过两个隧道后就完全暗下来。出站的时候下起小雨。这座东岸小城的霓虹更像来自90年代,没有太高的楼房,空气里带着熟悉的海腥味,像槟城。如果不是推着行李,并不会觉得自己是异乡人。

N018 – self-consistent

今天一整日的湿热黏腻终于随着一阵骤雨得到调和,但对于心里的淤积并没有多少缓解。是在去年夏天快要结束的时候,下一场雨竟已经是我生活中最期待的一件事。而这份期待在雨落下来的时候就结束了,短暂急促的冲刷没能带走什么也没有留下什么,就像绝大多数时间里的期待在降临的时候就结束了。

我依旧没有把自己整理好。我尝试着去接受无序的状态,同时去感受将自己置于无序中的惶恐不安、茫然无措和这两者摇摆之间的安定。这份安定并不是来自于努力去做些什么的过程,而是在那过程之后剩下的无力感。这么多年过去,打点好了自己的外壳,里头的混沌还是不断被搅和,沉闷郁结透不进光。

傍晚的时候和人聊起有什么是会留下来的,假设明天我们就将离开这个世界。这样的命题再一次出现在我日常的脑海里,并与眼前的生活对照,当然也没有答案。可以理解这样的思考其实多么没有意义,过好每一天有多么重要;或是根本就没有什么会留下来的,如果放到更长更广的维度来审视。

在这段时间里,我也主动尝试或被动接受通过工作的负荷来填充真空。几个月过去的结论是这并非一个好的方式。白天越奋力地攀岩,只是在制造坠落时更大的落差。不断反省检讨自身的欠缺、尽力的调适也并不能解决困扰的持续。这其中的原因是我无法做到身份的抽离,去坦然无负担地扮演一个本质上不适于自己的角色,无法自然地切换视角和心态,无法用一条线切开两种状态。我听取前辈兄长的意见,向内自洽,用逻辑梳理自己的行为和思考,试图逐一攻破遍布全身的悖论。在接受屡次徒劳之后,也想坦然面对,可另一种道德或责任的捆定又并不允许,甚至包括了表达,而在现在看来这些表达都如同呼救般希望被自己制止。

以上种种陪伴我度过不想面对的每一个日夜。甚至开始依恋夜晚的漫长,恐惧日出醒来的时刻。我可以想见在我找到什么之前,这样的日夜还会不断重复、持续不可终日,可我甚至已经不知道在找寻的是什么。

而为什么还要将这些碎片记录下来,一是这已然是我为数不多的存放与表达的方式;二是我仍然期待着等我可以坦然回头看的那一天,这些艰难的感受可以作为印证,或许这些暗色的笔记就能泛起光了。

D014 – No Title

这大概是我第三次梦见自己被枪杀,但不止是第三次梦见死亡。除了醒来时有些胸闷,赶紧转身抱着大茶之外,竟然对这样情节的梦境有些习以为常。

同事昨晚大概是在工厂通宵了。他们把我的车子开去,早晨5点多才收到车子进入停车场的推送。昨晚和今晨都不用开车,是久违了的通勤体验,懒散地靠在出租车后座,也许写完这一篇还可以再小睡一会儿。

以前有很多的内容都写于上下班通勤的时间,自从开车之后这样的时段也没有了。但确实驾驶,是同时适合思考与放空两种状态,既可以顺着路径使思维逻辑梳理相对线性,也可以只盯着前方不作思考,尽管绝无可能避免那些乱窜的思想气泡。

而没有开车我就可以放任困意的滋生。

伴着困意把这篇絮叨给写废了。

D013 – Fireworm ​​​

突然想了解英文如何描述中文的成语,我查了「物极必反」的汉英词条:

Things will develop in the opposite direction when they become extreme.

那天接到一个来自伦敦设计公司的电话,询问其中一款产品的走线和安装方式,面对语速飞快的英音有些应答困难,因此请对方邮件沟通。问对方是在哪儿看到我们的,没有回答。每天的订单上都会有收件人的名字,有些名字可以猜测到父母取名的用意,或是母亲的姓氏也在其中,或是生长的地域如重庆的客户名字里有渝,湖南的客户名字里有湘。

处理订单安排发货的过程中,我慢慢记得了这些名字,谁的东西还没发,谁买了什么,甚至对应上他们的淘宝ID。可这些人到底是谁,他们在过着怎么样的生活,我一无所知也并不重要。但这短暂的交集和好奇让我觉得,自己还好。

每天上班一出门,看着拥堵的道路和胡乱加塞的车辆都觉得非常烦躁,尽管如此穿越整座城市坐到工位上的漫长路程也终究是习惯了。创造价值和创造意义的选择题也仍然困扰我在进行更多无意义也无价值的自扰,那是我无法自控的部分,也影响了我的生活和工作。但在对那些陌生姓名的好奇中我些许找回来了一点,可以算是「物极必反」的光亮。

可能目光会更加恳切,握手更坚实,拥抱更用力,拍拍肩膀的意涵也不比以往。可这又回到了过去,在一切热忱的思想都还没有被消磨,棱角依然锐利目光如炬的时间里——那些原本是义无反顾的状态里——这就是我捕捉到的物极必反——又或许很快就会消逝。

每天都有非常多细碎的思想在大脑空闲或负载的状况下涌出,它们也像漂浮的碎片。我尝试去捕捉和记录,但也确实都太微不足道了。比方少年时会想的,究竟要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在抛掉那些日复一日为之努力的虚拟的数字串之后,你是谁;在抛掉所有物质依凭和情感羁绊之后,你是谁。少年时这些问题可以陪我度过一整个夏天,而现在只是间歇抽搐一下的闪念罢了,并被我认为微不足道。或许我也可以以此劝慰自己,作为一个准病人得以享受的,是这些伴着自责的反省,带来的一种病态快感。它们是无解的,穷其一生你所能想象的结果也无非寥寥,并且多半并无二致。打住吧,既然都有了结论,但愿不至于又变成睡眠匮乏的引子。

是亿万分之一,也是平淡无奇。

N017 – My Dear Black Dog

 

上一次写已经是4个月前了,看来这对于我来说还真的不是一件重要的事。

这几个月过得飞快,每天忙碌我却也总结不出什么好事情来。工作内容的大幅度转变,心理情绪睡眠质量变得更糟。或许因此而瘦下来可以算是一件好事。没有再记录和发布的另一个原因是,这样的做法包括碎片的文字让人担心。有些内容我设置为「仅好友可见」真的是一件蠢事,应该是「仅好友不可见」才对。

另一面也变得坦然。我终于接受家人和朋友的意见,去做了心理咨询。虽然没有什么好结果,但确实有一份不需要再自我猜疑的坦然。原本我拒绝去看医生或是咨询的大部分原因是,不想被打伤标签或者总觉得哪有那么严重。

我依然在不稳定的状态里,容忍着自己生活。相对而生的坦然,是接受这个永远令自己不满的自己,去感受那些病态的时刻中细微的感受。前天在跟拍时候,记录了那些在一段时间内伴随着头疼被放大的感受。

在拍摄的等待过程中,我捕捉疲惫的痕迹。有些酸痛的双脚,些许关于冷的皮肤触感,沉重的头,和拿着手机有点僵硬的右手小指与无名指,因为焦虑而啃咬的双手,和可能是抽烟或其他原因而感到短促不适的呼吸。

影棚门口的灯,背后没有节奏的风,树叶沙沙的声音,还有落叶在地上被风吹过的撞到金属物体的声音,刚从楼下餐厅走出的人的对话渐行渐远,不远处的车声、电动自行车声,飞机经过的轰鸣。

影子,远处楼房的灯光,隔壁办公楼的窗口闪过的人影,树叶比灯光投影在另一侧楼面上晃动,圣诞节的挂灯一闪一闪。

文字无法描述我在记录这些文字时的颤抖或失控。但这也算是我当时开始这份写作计划时的一种初衷,记录下来就是好的。那一天恰好前同事发了一篇写工作室狗狗的文字,她说太久没有开口说话不知道怎么说了。我留言对她说,但是还是要写要说,哪怕放在没人看的地方也要。这件事情会在越来越不重要的过程中,变得越来越重要。

也是对我自己说的。